说名道姓之二
孔子姓“孔”吗？
张成
孔子姓什么？这一话题，是山东大学著名教授、墨子研究专家张知寒所开。他认为，孔子是殷人微子之后，殷人姓“子”，故孔子也应该姓“子”。他的理由是，人的姓氏是继承先人的，父、祖以及远祖姓什么，孔子就应该姓什么。
以现在的情况来看，中国人的姓氏的确是这样，“行不更名，坐不改姓”，先人姓什么，自己就姓什么。可是，这种推断方式用到先秦时代的孔子身上，就不完全正确了。
我们先来看孔子的父亲是谁。《史记》载：“孔子生鲁昌平乡陬邑。其先宋人也，曰孔防叔。防叔生伯夏，伯夏生叔梁纥。纥与颜氏女野合而生孔子，祷於尼丘得孔子。”《孔子家语》载：“孔子，宋微子之后。宋襄公生弗父何，以让弟厉公。弗父何生宋父周，周生世子胜，胜生正考父，考父生孔父嘉，五世亲尽，別为公族，姓孔氏。孔父生子木金父，金父生睪夷。睪夷生防叔，畏华氏之逼而奔鲁，故孔氏为鲁人也。”这是孔子家世最早的出处，从中可看出，孔子的父亲叫“叔梁纥”，这是“名”和“字”的合称，“叔梁”是他的“字”，“纥”是他的“名”。从这个“名字”看来，孔子的父亲排行大概是老三，因为他的“字”里有个“叔”字。按照古人伯（孟）、仲、叔、季的排行方式，他的排行当为老三（也可能比老三更小，但不是最小的）。“纥”，《说文·糸部》：“纥，丝下也。”即“下等的丝”。下等的丝粗糙，故又引申为“大丝”。《集韻》：“纥，奚结切，大丝也。”“梁”，《说文·木部》：“梁，水桥也。”造梁需用大木，后又引申为“房梁”。大丝、大木，意义相关，故“纥”与“梁”义相关。按“叔梁纥”的名字写法，孔子应写作“仲尼丘”，“仲”是老二，“尼”是山名，“丘”是小山，“名”与“字”义相关。后世在特殊时期曾称孔子为“孔老二”，他确实是排行老二啊。
从以上可以看出，在先秦典籍记载中，叔梁纥没有姓，只有名字，这是怎么回事呢？
作为古代典籍的著述者，只要所称的“名”不和其他人混淆就可以了，不必非得加上姓。这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古代典籍面目：“三代之前，姓氏分而为二，男子称氏，妇人称姓。氏所以别贵贱，贵者有氏，贱者有名无氏。三代之后，姓氏合二为一。”（宋·郑樵《通志》）其实先秦时期，“姓”“氏”不同，各有其功用，得“氏”者，其“姓”并没有废弃，只是典籍著述者为了行文简洁需要不再称呼其“姓”而已。
那么“姓”与“氏”又有什么区别呢？姓起源较早，形成后也较为稳定；氏起源较晚并不断发生变化。《国语·周语》载:“姓者，生也，以此为祖，令之相生，虽不及百世，而此姓不改。族者，属也，享其子孙共相连属，其旁支别属，则各自为氏。”总之，姓为氏之本，氏由姓所出。商周以前，姓用以区别婚姻，故有同姓、异姓、庶姓之说。氏用以区别贵贱，贵者有氏，而贫贱者有名无氏。氏同而姓不同，婚姻可通；同姓不可通婚。
再看前引《孔子家语》：“考父生孔父嘉，五世亲尽，別为公族，姓孔氏。”这间接证明了《孔子家语》成书于汉代以后。西汉时期，姓和氏的区别分野已经微乎其微。司马迁作《史记》时，干脆把姓氏混为一谈。所以，清初学者顾炎武在《日知录》中说:“姓氏之称，自太史公始混而为一，《本纪》于秦始皇则曰‘姓赵氏’，于汉高祖则曰‘姓刘氏’，是也。”
“五世亲尽，別为公族”是宗法的规定。《礼记大传》说：“别子为祖，继别为宗（后世“祖宗”一词来源于此），继祢者为小宗。有百世不迁之宗，有五世则迁之宗。百世不迁者，别子之后也，宗其继别子之所自出者，百世不迁也”。孔颖达疏：“别子谓诸侯之庶子也。诸侯之嫡孙继世为君，而第二子以下悉不得祢先君，故云别子。”汉班固《白虎通•宗族》：“别子者，自为其子孙祖，继别也，各自为宗。”清刘大槐《方氏支祠碑记》：“古者诸侯之适子嗣为诸侯，其支子之为大夫、士者，不得祖诸侯，而名之曰别子。”其中“百世不迁之宗”就是嫡长子一系。“五世则迁之宗”即嫡长子之外的宗族。
按《孔子家语》的说法，孔子从他的曾祖孔防叔起从宋国搬到了鲁国居住，而孔防叔的曾祖原是宋国的大司马孔父嘉，孔父嘉的高祖叫弗父何，弗父何将国君之位让给弟弟鲋祀，自己成为宋卿。
弗父何之后又经三代传到了正考父，仍为宋卿。正考父仕历宋戴公、武公、宣公三朝，有子名嘉，字孔父，史称孔父嘉，任大司马。弗父何以下的几代一直为宋国的公卿，传到第五代，也就是正考父之子孔父嘉时，按照“亲亲之义，五世而尽”的宗法原则，不再列为宋国公室的正式成员，而从公族中分立出来，别为一族，变成了从属于公族的一个小宗，身份也相应地降为宋国大夫。这就是《孔子家语》所说的“五世亲尽，别为公族”。孔父嘉以大司马之职辅佐当时的宋穆公，推行文治武功，使军事、经济上弱小的宋国渐渐强盛起来。孔父嘉的夫人相貌姣好，被太宰华督（子姓，华氏，字华父，名督，宋戴公之孙）窥到。华督为了得到孔父嘉的夫人，派人在国内放出话来：宋殇公即位10年，大的战事经历了11场，给百姓带来了灾难，这些战事都是孔父嘉主张的，我决定杀了他来安抚民众。（《史记•宋微子世家》：“乃使人宣言国中曰：“殇公即位十年耳，而十一战，民苦不堪，皆孔父为之，我且杀孔父以宁民。”）不久，华督果然带兵杀死孔父嘉，抢走了他的夫人。孔父嘉的后人逃奔鲁国。
弗父何是宋湣公的儿子。弗父是字，“何”是名，弗父何的姓当然是“子”。“弗父何”是后人对他的称呼，同时代的人应该是称他为“公子何（宋湣公的儿子）”，他的儿子叫“公孙周”，字宋父，名“周”，所以后世称他为“宋父周”。顺便说一下，“父”在古代同“甫”，是美男子的意思。孔子先人的名字许多都带“父”字，尤其“孔父嘉”，字“孔父”，是孔武有力的美男子，名“嘉”，美好的意思。
综上所述，准确的说法应该是“孔子，姓子，氏孔，名丘，字仲尼”。但自秦汉以后，“姓、氏”功能合一，属性不分。我们现在说“孔子姓孔”也不为错。
作者简介：
张成，山东宁阳人，文化学者。民盟山东省委文史委员会主任，山东联合书画院院长，山东省水浒研究会副会长，泰山学院客座教授，《联合日报》总编助理兼文化中心主任，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，中国散文学会会员。诗歌入选《山东30年诗选》《济南文学大系》《济南诗选》，散文入选《1978-2008山东30年散文选》；编著有《视觉经典》、《中国艺术家名片（齐鲁卷）》，主编《辛亥百年书画展作品集》（山东省文联、省书协、省美协、联合日报等联合主办）、《浩然正气书画展作品集》（山东省政协主办）、《忠义水浒－－名家书画邀请展作品集》（山东省水浒研究会主办）、《雅风在兹－－山东省首届教师书画展》（山东省美术教育专家指导委员会、山东联合书画院主办）等，参编山东省社科基金项目《金文书法用字大字典》。获“长星杯”全国书画百杰称号，获民盟中央“思想宣传先进个人”称号，获山东新闻奖（报纸副刊）一等奖。书法作品曾赴日本、韩国、澳大利亚等展出交流。